政轲坑中,中毒日深。

【加莫】上篇:花有重开日

莫德雷德注意到那一簇不起眼的野花时,她正和加拉哈德像一对普通夫妻那样为了农活而忙碌。

 

小小的浅蓝色的花瓣簇拥着鹅黄色的花蕊,在贫瘠而又荒芜的土地上诉说着新生的故事,初生的柔软的美好的,它就是能理所当然地让人用一切生机盎然的词语去形容。多么讽刺啊,这些年来王迫切地渴望着一次丰收以让所有人果腹——可他们,圆桌骑士们都心知肚明,不列颠的泥土早已和魔力一同枯竭了。结果不是不能孕育生命,只是不能孕育作物吗?莫德雷德怒极反笑,挥起锄具就往地上砸去。

最后,她终是没有对那株幼小的花朵下手。经不起她挥舞重剑的力度,木柄在第一时间就从中断裂了,铁制的锄头则像是一枚沉重的陨石那样狠狠地嵌入了远处的土地,飞扬的泥土把他们新犁的地搞得乱七八糟,更不要说凭空出现的大坑了。

“我们这么做真的是有意义的吗?这片贫瘠的土地真的能生长出作物吗?就算可以,我们这双用于杀戮的手真的可以去创造吗?”莫德雷德一提粗衣的裙摆,随意地坐在刚才搞得一团糟的地方。

 

我真是变了太多。她不着边际地想,换作是以前的我根本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也许在听到加拉哈德这么建议的第一时间就大声拒绝了。

但是以前的我也总会把原本美好的事弄得一团糟,这点倒是一直没变。她转念又想,于是自嘲地笑了,嘴角却并没有苦意。

加拉哈德在她发无名火时就停下了手头的活计,这会儿正坐在她旁边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她流血的手上。

 

和加拉哈德私自出逃完全是一场意外。

那是卡美洛特重要的一天,一度因连年战事而显得灰败的主城在那一日重新焕发出了夺目的光彩。王召见了所有的圆桌骑士,在高台上发表了虔诚庄严的演讲,他将寻求圣杯的使命交付给三位高洁的骑士,同时许诺了卡美洛特和不列颠繁荣而安定的未来。人群欢呼着,赞颂着王的英明和骑士们的无私,一些他的同僚甚至激动到脱下头盔暗自抹泪。

莫德雷德却没有加入这场狂欢,不知为什么,看到兰斯洛特紧紧拥抱住面无表情的加拉哈德,他总觉得胸口处异常沉闷。好像有千斤的巨石压迫在其上,让他简直快要无法呼吸。

于是,莫德雷德骑士所幸一路从小路溜出了王宫,久久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驻足。

王赐予了卡美洛特彻夜狂欢的权利,四周随处可见与骑士们一同欢庆的民众。有人热情地向他行礼,还有老人把自己所酿的葡萄酒奉献给他,因为他的回礼激动得热泪盈眶。莫德雷德从来不擅长应对这些,可是在骑士教条的约束下只能绞尽脑汁地蹦出几句蹩脚的感谢和致辞,然后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道来到了一处廖无人烟的巷子。

在这个与热闹的卡美洛特格格不入的幽暗小巷里,他终于可以摘下母亲给予的沉重头盔,长长地舒一口气了。想了那么一小会,他将羊皮袋里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像是一个真正的醉汉那样四肢呈大字仰面躺倒。入口的葡萄酒口感粗略还有些麻舌,得仔细回味才能在酸涩中品尝出那么一点的甘甜。

眼前是浩渺的星海……是的,神话时代的夜晚远比我们现代人所能想象的壮阔美丽得多。莫德雷德久久地凝视着,出乎意料地回想起了自诞生以来的所有记忆——试着操纵这具人造躯体的痛苦;最初因倔强不肯带上头盔而承受魔女可怕诅咒的愤懑和仇恨;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然后接着斩杀一个又一个敌人的血脉喷张和麻木……还有他以为的自己从来不屑在意的来自同僚的冷漠和猜忌,也是很久以后了,莫德雷德才从加拉哈德口中了解到自己那时的心境——孤独。最后的最后——也许他是真的醉了,毕竟他极少饮酒——那些一片灰暗中的憧憬和崇拜接二连三地从虚空中出现,死死地抓住了他。他想起了母亲口中的秘密,自己是亚瑟王的儿子,货真价实的、血脉相通的儿子!于是自豪与欣喜和热度一起自脖子一路冲向脸颊,他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戴上头盔,一路狂奔着回到了王城。

 

她依然能清楚地记得当晚的一切细节。自己是多么热切、多么诚恳地在王面前摘下了头盔,向王诉说了自己的身世和母亲的一切算计,然后细数了自己继承王位的合理性,但是那位高洁的骑士王甚至连一贯冷淡的表情也没有改变,就那样秉持公正地宣判了对自己的裁决——

“你没有成为王的气量。”

后来的一切记忆就有些模糊了,她只记得那是他第一次都不戴地穿梭在卡美洛特的夜色中,风卷起了他肆意张扬的金发,头皮甚至因为过快的速度而产生了被拉扯的错觉——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所以印象格外深刻。最后他找到了加拉哈德被临时安顿的住所,气势汹汹地撞开了行宫的大门。

“怎么样?耍盾的,现在你也什么都知道了?不妨立刻就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毁了不列颠好让亚瑟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忏悔他的愚蠢!”他嘶吼着咆哮着,忍受着活活剜出自己心脏的痛楚,又一次把一切和盘托出,再把裁决的特权双手奉上。

然而加拉哈德没有一丝动摇,他就那样冷静而坚决地走上前来,拭去了莫德雷德在刚才失声控诉时流下的眼泪,然后从房间里找出了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

“我们离开吧。”

于是,少年和少女就这样在天亮前骑马沿小路离开了卡美洛特。

抛下了各自的使命、责任和命运。

 

他们一路逆着逃荒的人群,穿过因战火而满目疮痍的废弃田野和植被稀疏的荒芜山林,在一条近乎干涸的河流环绕着的农庄处停下了脚步。然后当掉了铠甲和一切值钱的器物,从一位年迈的夫人那接过了房屋的钥匙。

“我亲爱的孩子们啊,我已经决定离开这失去生机的土地,去远方的亚瑟王治下寻求收留。可是如此年轻有力的你们为何要在此停留呢?若要谋求生路,你们大可以远离这荒凉的边境,去到更加富饶平和的地方。”

“感谢您的慷慨和担忧,夫人,”加拉哈德礼貌地抬起妇人饱经风霜满是褶皱的手献上一吻,“只是我们已经决定在此安家了,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的话,大约是我们的神给予的答案吧。”

 

他们接手的房子说不上舒适,夜晚的时候有些地方会漏风熄灭桌子上的蜡烛,墙上一些地方也长满了青绿色的霉菌,但是对习惯风餐露宿的他们来说远远说不上什么。可加拉哈德好像不这样以为,莫德雷德注意到空闲的时候——这占了他们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加拉哈德会在家务之余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到修缮房屋上。

“只是……怎么说,让自己更好地进入角色。”他温和地笑笑。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莫德雷德找出了原房主留下的几条裙子,犹豫良久后选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条红色格子裙穿上。

迎着加拉哈德略显诧异的表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眼睛瞟向一边:“我也只是让自己更好地进入角色。”

理所当然地,那天加拉哈德先生邀请了莫德雷德小姐去河边散步。

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正式开始了作为普通人的生活。

之后便是如流水一样的平淡细碎的日常。

 

再次发生变故时莫德雷德正像往常一样从井中打水,她心不在焉地摇着木制手柄,一心里只想着厨房里的加拉哈德千万不要在她不在的时候私自把南瓜派搞成南瓜糊。结果就这么不及防地,她眼前一片陷入了昏暗。她能清晰地听到装满水的水桶重新落入水中的扑通声,却好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轻飘飘地站在云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

从黑暗中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并没有用太久,她很快重新打好水,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快速回到了屋子。

莫德雷德模糊地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她本是人造的生命体,超越常人的力量和生长速度带来的副作用便是相应的短暂的生命,更何况她过去曾毫不在意地挥霍。魔女早早告诉过她一切。“如果不快一点的话,在杀死亚瑟之前就死去的话,你的人生就如同路边的野狗一样毫无意义!”她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地抱怨道,催促着年幼的莫德雷德快一点去挥剑、斩杀、掠夺。

莫德雷德没有告诉加拉哈德自己身上正发生着的变化,当然也没有刻意去隐瞒。她隐约知道加拉哈德早已从自己近来奇怪的状况中发现了端倪,也知道加拉哈德不会向自己摊牌。

那就这样吧。她想,等到自己好不容易寿终正寝了,他也算是以身饲虎地为不列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往后的日子里,短暂失去身体控制的情况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到后来,作为前骑士引以为傲的体力也时常消耗殆尽,有时她颤抖着的手甚至没法拉开门栓。她开始越来越多地依赖加拉哈德的帮助,脾气也逐渐越来越暴躁。

 

现在,她注视着流血不止的手不住地嗤笑着。

这下好了,又有新毛病了。她想:真该感谢那该死的野花,让我对自己的认识更近了一步。

 

那天晚上,她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火光冲天的卡美洛特城。

身着黑色盔甲和白色盔甲的两队士兵疯狂地彼此残杀着,血液到处飞溅。石头的阶梯上堆满了尸体,暗红的血液到处流淌,一度染红了地面。

“莫德雷德卿,你在哪里?”带领着白色的骑士,亚瑟王威严地扫视着大街小巷。

他冰冷的目光直直射来,让莫德雷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腿,就要奔向王重新宣誓效忠。

“莫德雷德!你这蠢货!在这关键的时刻又跑到哪里去了?”偏偏这时候魔女的声音传来:“你难道想做一条毫无意义的野狗吗?”

 

莫德雷德猛然惊醒。

她擦拭了下湿润的脸庞,意识到自己在流泪。然后茫然地一个人呆坐到天亮,思考着这眼泪的含义。

第二天,她久久地在发现那簇野花的地方驻足,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仅仅是在发着呆。

 

加拉哈德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莫德雷德则日复一日的在衰弱的深渊中挣扎。他们默契地彼此亲近又保持距离,一如他们形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灵魂。

就这样春去秋来,半年的时光白驹过隙。

收获的日子到来的那天,他们又像是最开始那样在完全干涸的河道那儿散了步。

这时的莫德雷德已经不能长时间行走了,依仗着加拉哈德的支持才勉勉强强来到了田地。

“好了,这样就好。”她依偎着加拉哈德的肩膀,然后给了他一个拥抱,最后慢慢退开试着自己站立。她甚至调皮地原地转了个圈示意没有问题。“我就在这里等你。”

结束工作并没有花很长时间。身为圆桌骑士的加拉哈德本来就远比普通的农人强壮,更何况地间只有零星的几株植物。

半年的辛劳不过换来了一筐干瘪的土豆,他倒是全不在意。麻利地打理好一切,向等候的莫德雷德招手:“回去吧。”

莫德雷德恍若未闻,加拉哈德想当然地以为是她的旧病又复发了,习以为常地静静等待在一旁。

“花,枯萎了。”过了那么一会,少女才叹息般地轻声说。加拉哈德注意到她的目光所在一直是那朵不知名的野花曾绽放处。

“没有关系,”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安慰,“明年,花还会再开的。”

莫德雷德却猛地回过头来,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里散发出强烈的希望之光,蓄势待发的火焰几乎一瞬间就点燃了加拉哈德的内心,那是信徒跋山涉水祈求的预示,是快要渴死的旅人最后的夙愿,是强烈的热切的一闪而逝的。

“真的吗?”

“是的。”


 

注:

1. 文题《花有重开日》来自古诗,后一句是“人无再少年。”暗示着小莫大限将至,一切美好的生活都要结束了

2. 相信细心的朋友已经发现了小莫在文中有“他”和“她”两种人称。分别代指骑士小莫和隐居小莫。这一写作灵感来自于FA原文的“他”

3. 这是小莫小加的隐居if,字面意义,小加为了抚平小莫强烈的不甘提议离开卡美洛特,小莫答应了(关于加拉哈德的行为动机和私设可能会在之后的番外篇里提到,如果有的话)

文章十分的意识流,有些东西可能看不太明白。总之谢谢你的阅读,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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